墨凡

亲缘淡薄_2

我曾经那么天真的以为我对你是特别的。
即使表弟们是你偏爱的男孩,在我快要模糊消失的记忆里,小小的我趴在你的胸膛,我问:
『我跟弟弟,你比较爱谁?』
你说,是我。

因为我是长孙。
是整个家族里的长女。

我对你的依赖,似乎从我尚未拥有记忆时便开始了。
母亲曾笑谈过几次,还是婴儿的我最喜欢你一次出差替我买回来的小毛巾,每天咬着攫着,愣是不让人拿走。
最后还是你又飞了一趟,买了第二条毛巾回来,两条毛巾才得以换洗。

不知几岁时打过针,那似乎是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针。
我看着昏黄的灯光照亮病房天花板,留下边角厚重的黑影。
护士手边的台子上,各样针头一字排开,活像刑具大全。我一遍遍交代护士,“一定要拿最细最细的针哦!”
护士向我保证,她已经拿了最细的了。
但我还是害怕。
你发现了我掩藏不住的忐忑,于是你抱起我,逃出那间阴暗的病房。
最后我们在走廊转角被护士发现,你和护士僵持了好久,终究还是把我交了出去。
可我一点也不怕了。
那是我们最美好的一次冒险。

你有几支金灿灿的钢笔,正好彰显你的身份。
可幼时的我总是擅自拿来乱画,然后嫌弃钢笔没原子笔好用。

听说小女孩儿总会偷穿母亲的高跟鞋。
我的母亲没有高跟鞋,但我曾经偷穿你的黑皮鞋。
然后拿起你的拐杖,想像自己是跟你一样的英伦绅士。

每一到两个星期吧,你、外婆、小舅一家和我们一家会一起去高档餐厅吃饭。
长大后我才知道那笔开销曾经让我的父母苦不堪言。
然而那时,我或许连小学都还没就读的那时,我是期待这聚餐的。
当表弟们“幼稚”的对着儿童套餐狼吞虎咽时,我不熟练的拿着筷子,吃着与大人同样的饭菜,偷偷瞄着你,想着,我是不是与你更像了点儿呢?

你最喜欢清蒸鱼,每每不顾价钱,桌上必须有盘鱼。
你会用筷子夹着细碎嫩白的鱼肉到我碗里,说,
吃鱼补脑,会变聪明,要多吃。

在我们屈指可数的单独出游中,有一次你开车载我,告诉我,若是只有两个人一起坐车时,被载者必须坐在副驾驶座。
『坐在后座代表你把我当成司机,让我为你服务。』你这样说。
之后我大概再没有和你单独坐车过。
而每次独自坐在安静的后座,我望着总是吵着坐在你身边的表弟,静静地想,
真好,你总是为我服务。

一年你决定卖掉老家,搬去公共交通不便的郊区。
大人们不是敢怒不敢言,就是放弃劝说。
但我串通了表弟,偷偷写了封信,像是小女生悄悄把情书放入男生书包一样,悄悄放入你的公事包。
我说我的回忆都在老家那儿。
你最终还是卖了老家,但我也释怀了。
我想,只要跟你在一起,回忆都还能再创造的。

人生第一次展览是你带我去的。
即使你什么都看不懂,即使四周的人潮跟你是那样不搭。
可对当时的我来说,你就是实现我愿望的那个精灵。

你的办公室里有个柜子,上头摆满帆船模型和瓶中船之类的艺术品。
最令我难忘的是一个小玻璃瓶,琥珀色的,在瓶内雕刻了精细别致的图画。
因为你的糖尿病,车上和办公室中都备着奶糖。
此外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健康食品。
我时常一手维他命,一手奶糖,当作糖豆吃个不停。
那儿就像我的秘密基地。

我比表弟们都聪明。
我喜欢的科目跟你十分相似。
我在语言上的天分是那样的合你的期待。
连苛刻的外婆对我都少有责难。
可我这个乖乖牌,这个模范生,这个好姊姊……
却只期待每次见到你的时间能够长一些,再长一些。
我父母没有车,无法像小舅一样随时带表弟来看你。
我与你相处的时间是这般短暂,而我又是如此依恋你。
可,你为何狠得下心呢,外公。

知道么,你亲手打碎了我心底最高大的憧憬。
你打碎了你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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